【金蓝】浮士德博士（二）
听到泰德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把科德企业卖了，迈克尔几乎是五雷轰顶。倒也不是替他可惜，只是眼前这人对现实大事无关风月的态度着实让他震惊。当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泰德要这么做，自己这种阶段性的好管闲事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碎片——像千万粒互不相关的散落尘埃，落在了同一张老照片上面。
但从泰德的反应看来，他们之前的确不认识，至少不是那种可以马上说出对方名字的程度。迈克尔寻思着一面之缘记不得也无伤大雅，但昨晚不经意触到那片柔软的蓝又让他觉得不能轻易作罢。
不过他打心底里觉得，要是泰德能有哪怕一点为自己的行为赔罪的意思，捡到身价几百万美元的发明家这事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糟。
他一脸迷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里那张模糊的快照发呆。直到听到浴室里传来一阵阵流水声，他才发现泰德·科德先生已经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也许自己昨晚根本不应该去那个什么破酒吧。
半小时后，科德企业的前老板光鲜亮丽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三天没睡觉的酒鬼。他甚至还刮了胡子。迈克尔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中餐外卖，翻了个白眼，打算直接出门。
然而起身的瞬间泰德就凑过来挡在自己身前——旋即那一身熟稔于心的味道像是五月的玫瑰花海一般涌来，缠绕着些许鬓角厮磨的暧昧，逼得迈克尔连连后退。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共享气味这事竟会如此亲密。而那余味里剩下热烘烘的奶油味道，汇上敞开的浴室里淌出来的潮湿雾气，惹得他在一阵莫名的眩晕之中耳根发烫。
“你去哪？”后者则丝毫没有察觉到迈克尔的闪躲，他自然也对这种程度的接触不多介怀。
迈克尔眼神回撤，背对泰德走向门边并试图从这种气味漩涡中抽身。他甩了甩脑袋，转身朝褐发人的方向看去，突兀的几秒怔忡让那个手臂环胸的动作显得有些多余。
“工作，老兄。”迈克尔一边掩饰自己的无措一边穿鞋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再不去今天美国就又多一个无业游民了。”
语毕在抬眼的余光里泰德朝自己一笑，但他站在落地窗前用身体打出一片阴影，只剩轮廓四周的昼日银光在流淌。接着迈克尔听到他说：“介于你把我的驾照拿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蹭个顺风车？”
迈克尔愣了几秒，开始在脑内搜索他什么时候发现驾照被自己拿走的。他发现搜寻无果，才慌张从口袋里掏出驾照作势朝泰德的方向丢过去，并声称“没有人要你这张破驾照”之后把那张一脸得逞的笑容甩在了门后。
大都会之上灰蓝的天空吞吐着一股汹涌的冷风，又影影绰绰地倒映着斑驳的城市玻璃。迈克尔沿着逼仄的天际线飞行，如同轻擦过巨型鱼类身侧的庞大鱼鳞。等到午时的耀眼阳光褪去，那些闪烁的亮片就将一片片地剥落，沉到海底。
他漂浮在整片的斑斓珊瑚之上，空气在脚边轻轻拨弄，便把自己送出去好远。这种快速移动总让他恍惚觉得时间好像被谁折叠，将脚下成片的高楼大厦，揉成身后一个模糊的点。
迈克尔觉得遇见泰德至今的十来个小时也大概如此。虽然带泰德回家这事有百分之五十出于冲动，但他确实也想搞清楚这一切。而现在泰德醒了，他却在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拉扯中窝囊地跑出了自己家，在大都会上空魂不守舍地游荡。
好吧，也许百分之一百都是冲动。
接着午时的短暂日照如退潮一般被另一侧的高楼海浪卷走，他沿着这条单色游廊穿行，连影子都不愿流连。直至国际正联的纽约使馆出现在他眼前，迈克尔才想起自己半小时前还想着回麦克斯的电话。现在进去怕是免不了挨骂了。
他在建筑前落地，下沉的气流顺势将周身的尘埃沙砾卷起，在身后翻成一片破碎朦胧的星云。在雾蒙蒙的季节，云翳街景里上浮的暌违感显得漫不经心，却让迈克尔的多愁善感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二十秒后，他和泰德一起出现在麦克斯的办公室里。
显然迈克尔此时是二十五世纪来的金色先锋，泰德身着蓝色的制服让他比平时更加惹眼，也让前者更加摸不着头脑——科德企业的老板是国际正联的蓝甲虫而他居然完全没有听说过。
有一段时间他就盯着泰德那身品味极差的制服看，泰德又以几个白眼回敬他，夹在中间的麦克斯则无言看着他们俩用眼神打架。几个来回下来，麦克斯都被这种新型消遣把戏搞得快精神虚弱了。
“打住。”麦克斯用力地在他的办公桌上扣了一下，“能别强迫我看你们俩表演默片二人转了行吗？”
迈克尔的反射弧好像现在才开始发作。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以一种非常夸张的面部表情辅助他表达对这件事的惊讶：“麦克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你所见，我是国际正联成员。”站在旁边的泰德慢悠悠接过他的话，用掺着半分调笑的语气解释显而易见的事实，迈克尔的质问听起来几乎没什么真实度。
坐在对面的麦克斯掏了掏他耳朵里的茧子，似乎已经懒得对他们俩的小剧场发表任何意见了。他抽着令人作呕的雪茄，又慢动作式地吐出好几串烟圈之后，才把眼睛放回迈克尔身上来。即使麦克斯嘴都没动一下，那倦容里夹杂着的几分不耐也把“给我闭嘴”四个大字打在脸上了。
“比起为什么泰德会出现这里，你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失踪三天还不接我电话？”语毕麦克斯叹出长长一口烟气，屋子里霎时充溢着窗外街景一样舒卷的雾霭。
“等着，我什么时候失踪三天了？”
“大前天、前天和昨天，共计三天。”说完他还拿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打给金色先锋的两通未接电话指向大前天和前天的日期，没有第三通大概是因为麦克斯懒得打了。
接着他想起昨晚安顿完泰德之后自己并没有检查那二十四通未接来电的日期，而麦克斯的话和满屋子燃烧的树皮味让迈克尔更加满头雾水。因为他现在试着去搜寻两天前的记忆，却无法找到任何具体的事件。
那几处空白的地方像是日记簿里被撕下的突兀空缺，只有破碎的纸屑粘在隆起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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